阿蝠

第六章 一个拥抱

 

 

 

 

尼克赶到约定的地点时已经有些晚了，沿街的商店大多已经亮起了醒目的霓虹灯，灯光映射在来往的男女脸上，这个时代的奢靡感从这些人的笑容里溢出来。

贝克穿着一身长裙，将自己修长的身材展露无遗，秀美的脸庞吸引了在场很多男士的目光，她修长的手指在杯沿来回抚摸，似乎在拨动某些男士的心弦，那样地优雅与诱惑。

尼克走近贝克时被侍者拦下了，可他的注意一直都在贝克身上，他急切地需要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昨天在沙滩上他试探过盖茨比，可盖茨比却闭口不言，而贝克可能是他得到答案的唯一方式了。

尼克和侍者两个人就在贝克面前各说各的，声音十分嘈杂，贝克无可奈何地制止了尼克的提问，让对方先坐了下来。

尼克坐在贝克对面，看着她优雅地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红唇在白色的纸上烙下痕迹，缭绕的烟雾从她的双唇间散发出来，将贝克笼罩在朦胧的诱惑之中，可尼克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昨天在沙滩上发生的一切又在他眼前出现，他和盖茨比是朋友吗？当然算是，甚至他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这份友谊是真诚的，可奇怪的是他们却对彼此并不了解，这份友情来得突然，突然得让尼克觉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在他清楚地知道盖茨比和贝克在瞒着他一些事情的时候变得愈加强烈。

耳边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尼克回神看见对面的贝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心虚之下尼克只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却差点吐出来，他忘了加糖，苦涩的咖啡刺激着他的味蕾，总算让贝克移开了她的目光。

“盖茨比这一切都是为了黛西，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你一定不知道。”贝克将燃尽的香烟捻熄，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什么？为了黛西？”尼克显然不清楚贝克在说什么，这话题已经到了他无法理解的部分，在谈论盖茨比为什么会扯上黛西。

“尼克，你果然没在听，我说了，盖茨比就是黛西五年前交往的那个军人，而盖茨比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再见一面黛西，甚至是希望有机会和黛西……更进一步，你懂了？”贝克一脸无奈地看着尼克，见对方仍然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贝克只能叹了口气，她显然有些生气了，毕竟这样对待一个女士是十分无礼的。

“黛西？可汤姆……盖茨比他……这到底算什么？”好不容易，尼克总算理清了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个故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言辞根本连不成句，但贝克却理解了他想说的话。

“汤姆？你忘了，汤姆可是先出轨的那个。”贝克拿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不变，似乎这种事再寻常不过。

贝克提到汤姆的情人，尼克想起的不是那个加油站里的风情万种的妇人默特尔，而是那个油渍满身脏兮兮的老板丈夫乔治，汤姆对于在别人丈夫面前与别人妻子调情一向是沾沾自喜的，而转眼间汤姆的角色却成为了那个愚蠢的丈夫，这无疑有点讽刺的意味。

见到尼克犹豫的表情，贝克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年黛西和汤姆结婚我就在场，婚礼前一天寄来的一封信不知道怎么地就让黛西大哭了起来，她大哭大闹着扯断了汤姆送的一串珍珠项链……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她。”

因为当时正在军队里，所以黛西结婚的时候尼克并未出席，但他仍然有幸在报纸上见证了那场奢华婚礼，他从未想过黛西看似幸福的笑容背后还会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心中的天平慢慢往某边倾斜。

“盖茨比，想让我替他做什么？”尼克犹豫地问道，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还能帮上什么忙。

“大概是想通过你，约黛西喝个下午茶吧，至少目前是这样。”贝克将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喝完，耸了耸肩说道。

这件事对尼克来说并不难，他和盖茨比算是朋友，他本该现在就给予肯定的答复，但……他犹豫了，他只能低着头避开贝克的眼睛。

在尼克和贝克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时，另一边的盖茨比却在享受着难得的寂静。

夜色渐深，盖茨比心里猜测到尼克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瞒着他的一部分真相，他原先也许还能笃定尼克的态度，但是一想到昨天发生的事，他开始有点不确定了。

自从盖茨比认识尼克以后，他从未见过尼克生气，虽然昨天尼克的表现远远算不上是在生气，但是那也是他见过的尼克最严肃的表情，而尼克最心碎的表情……可能唯一出现在盖茨比死后。

一想到自己死后尼克那种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样子，盖茨比的胸口就无意识地抽痛了一下，他站在寂静的黑夜里，下意识地开始回忆过去，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忆黛西了，也已经很久没去过船坞了。

隐约地，有些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盖茨比并不太清楚，这些改变是好还是坏，至少他现在很享受。

寂静的夜被车辆的引擎声打破，声响也将盖茨比从回忆里唤醒，他转过头来就看见一束光线远远地划破夜色，一辆车子正在慢慢靠近，尼克回来了。

盖茨比站在通往尼克小木屋的那条路上，看着车子慢慢靠近然后停下，尼克就那样从车上走了下来，车子又慢慢开走，尼克向着屋子走去，半路上却好像有所察觉似的转过头，就这样看见了站在树下的盖茨比。

盖茨比站在树下，看着尼克拿着帽子向他走来，恍惚间盖茨比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宴会的大厅里，不然尼克为什么周身都发着耀眼的光芒？

尼克就站在盖茨比面前，盖茨比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怕他一开口就紧张得说出一些滑稽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提起黛西的名字，两个人之间陷入了隐隐的尴尬。

最后还是尼克首先打破的僵局，他微微笑着说道：“你家看上去就像是世界博览会一样。”尼克指了指盖茨比身后灯火辉煌的宅子，气氛在玩笑中稍微回温。

“是吗？”盖茨比看着尼克的蓝色的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地转过眼睛去望望，“我刚才打开了几间屋子的灯随便看看，没想到灯光这样刺眼，等会儿我就把它们关了。”盖茨比说着停住了，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出口：“咱俩到康尼岛去玩吧，尼克，就坐我的车子去。”

“时间太晚了。”

“那么，到游泳池里泡一泡怎么样？我一夏天还没游过泳呢。”

“我得上床睡觉了。”

“好吧。”

盖茨比看着对面的尼克，他想着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只会更加显出他的窘迫。

“我和贝克小姐谈过了，她告诉了我，你的想法，我考虑了一下。”尼克手摸索着手里的帽檐，过了一会才继续说，“我明天就会打电话给黛西，请她到这里来喝茶。”

“嗯，那真的是太好了。”盖茨比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他现在的心情有些混乱，明明是期待了很久的事成了真，可他心中却挤不出更多的喜悦，“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事实上我并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哈哈，不会的，只不过是一通电话的事情，这实在算不上麻烦。”尼克仍然微微笑着，眼睛的蓝色夹杂着一些暗色，在夜晚的月色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尼克的热情让盖茨比感觉有些被噎住的感觉，好像有千万句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尤其是看着尼克的微笑，这些话更急切地想要冲出来，可盖茨比却张不开口，更说不出一句话。

盖茨比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只能勉强地说：“我要让人把草地平整一下，这样不会显得太过失礼。”

盖茨比说完，他们俩都低头看了看草地——在尼克的乱蓬蓬的草地和盖茨比那一大片剪得整整齐齐的深绿色草坪之间有一条很清楚的分界线。显然，盖茨比说的需要修剪的草地是尼克那一边的。

“需要你亲自来吗？”尼克指着自己这边杂乱的草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盖茨比没有听懂尼克说的意思，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说，修剪草坪的事需要你亲自来吗？园丁詹姆斯先生？”尼克向着盖茨比开玩笑，他可还是记着，第一次见面盖茨比骗他是园丁的事。

“当然，可是阁下的草坪还不需要我出手。”尼克的玩笑让盖茨比放松了一些，他甚至还夸张地做了一个挺胸的动作，这惹得尼克笑出了声，也让盖茨比更自在了一些。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盖茨比等尼克笑完了，然后降低声音，有些含混地说，然后犹疑了一会。

“什么？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尼克微微歪着头，疑惑地看着盖茨比。

“没什么，真的……”盖茨比手插着腰来回踱步，很是犹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了，他面对着尼克，“我们，我是说我们之间，嗯……还算是……朋友，对吗？”

朋友这两个字，盖茨比花了一些时间才说出口，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尼克，生怕对方的嘴里会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虽然盖茨比知道尼克从不会让他失望。

“当然了，只要你还这么认为。”尼克耸了耸肩。

“我一直这么相信的。”盖茨比笑了，他感觉心中原先的憋闷感消散了不少，他向着尼克跨近一步，然后张开双手紧紧地拥抱住了对方，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如墨的夜色总能遮盖某些事情或者心情，淡淡的月色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树下的两个身影笼罩在黑暗与月光中，盖茨比像之前还是灵魂时那样抱住了尼克，不同于上一次的失望，这一次盖茨比终于感觉到了尼克的温度。

“嘿，我可还记得你骗我的事。”尼克伸手在盖茨比背上拍了两下，他权当对方是高兴过了头，他现在很高兴自己决定帮盖茨比的决定。

“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骗你，再说了，就算我当时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会相信？”盖茨比最终还是放开了尼克，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第一次见面隐瞒身份的事情。也许一开始的靠近盖茨比可以说是抱着别样的目的，但那一次的“初见”可就是意外中的误会了。

“只是开个玩笑，我可没生气。”

“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有空？”

“和黛西的下午茶。”

“……你方便的时候就行，你知道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那就……后天？”

“好的……”

“嗯，那……晚安？”

“晚安。”

尼克道晚安后就转身离开，盖茨比站在那里看着尼克的背影想起上一次这同样的场景，他对自己上一次竟然想将尼克拉到那灰色的生意中的想法，感到有些自我嫌弃，那显然对尼克是种侮辱，幸好自己后来并没有再犯蠢。

看着尼克走回了木屋，向他挥挥手示意，盖茨比笑着也挥了挥手，尼克关上门，没一会儿木屋的灯就亮了，盖茨比这才转身往回走去。